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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白:起落的上海饮食系统背后,承载着时代与市民的风雨|建投读书会回顾③



【建投读书会·澎湃北外滩】

第十季


上海烟火



<第三讲>

吃透百年上海:上海饮食风俗史



作为北外滩上的一张人文名片,“建投读书会·澎湃北外滩”自2017年创办至今,已走过了9大主题季,并汇编江南系列讲稿出版了《江南纪》一书。

 

如今“建投读书会·澎湃北外滩”第十季系列读书会将邀请6位不同的学者嘉宾,从地域历史、信仰风俗、饮食习惯、书信记忆、社区文化、服饰时尚等6个不同的文化领域,共读“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”


建投读书会·澎湃北外滩第十季【上海烟火】主题系列第三期,建投书局邀请到上海作协专业作家小白老师,与读者们共同阅读上海饮食文化的历史故事,并以饮食风俗作为切入点,去发掘上海海派的市民社会和市民文化。


* 以下回顾内容根据小白老师的演讲稿整理,基于篇幅略有删减,全程内容请通过“建投书局”官方视频号/官方微博收看



近代上海餐饮业的发展


上海自开埠以后,迅速成为中外贸易的全国集散中心。各地人士因为不同原因来到上海,都从他们出发的地方带来了独特的饮食习惯和风味。随着历史的沿革,那些几乎截然不同的习惯和风味在这座城市中不断碰撞、偶尔融合,频发新奇。


1880年代上海街道

小白老师供图


上海的苏菜馆以姑苏船菜为招牌,四马路上的聚丰园最负盛名,当时官商两界都喜欢在这里设宴。因为陈设雅洁,上下两层有几十个包间,中间正厅,两旁书房厢房,四处挂满书画。零散来客做散席,也是一坐下就用屏风隔断。


苏菜馆的一时兴盛,可能与苏州一带被太平天国占据有关,大批苏府人民避居上海,苏菜馆应运而生。到了民初1920年前后,苏菜馆就有些式微了,那个时候德和馆、太和园等苏菜馆,时人都以为是以“价廉物美”取胜。



清末版画:聚丰园大请客

小白老师供图


上海的天津菜馆,从1870年代开始兴旺,差不多也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。竹枝词上有说:海鲜尝惯羡山珍,鹿尾驼峰食谱新。上海一地,人民原本主要吃鱼吃水产,到这个时候,主要烹制肉食的北方馆子就成了寻找新鲜口味的地方,到后来为了新奇,连野味山珍都来了。


上海自开埠以来,不断有大量宁波移民,宁波菜馆也很早就出现。但往往都只有宁波人自己去吃,或者其他地方的人偶尔去尝尝味道。当时有人评论说,宁波菜馆的菜主要有两个问题:一个是羹汤太多,黄鱼羹、蛤蜊羹等,菜单看起来一半都是羹汤,于是便有了“宁波汤罐”的说法。而且这些羹汤大多用海鲜烹制,其他地方人会觉得比较腥;第二个是宁波馆喜欢用腌鲞腐化的食材,外人吃不消那个气味。


菜馆密布的四马路

小白老师供图



上海最早的徽菜馆是绩溪大盐商来沪开设的,先有长和馆,后有十六铺的松鹤楼。徽菜馆的徽商老板们往往主营生意并不是饭馆,所以一般下本钱较少,营运也保守,起初主要都是想做朋友圈的生意。到了1890年代,徽菜馆渐渐为人所了解,也曾在民初年间,一度独霸沪上餐饮业,到处都是馄饨鸭、馄饨鸡的招牌和广告。但是到了1930、40年代,徽菜馆渐渐消沉。究其原因,多半是跟徽商没落有点关系。


1930年代以后,粤菜馆略见兴盛,猜想起来,这其中部分原因,很可能是北伐革命的副产品。有些粤菜馆索性把宴席名称叫做“中山宴”。时任上海市长的吴铁城正是粤省香山人,他常常将政府宴席设在杏花楼。


1933年吴铁城接待意大利齐亚诺伯爵

小白老师供图


粤菜馆在孤岛和沦陷时期的上海达到极盛。八一三淞沪抗战,新亚酒店被日军征用,新亚的老板,粤人钟标率领近千名员工避入租界,在1939至1942年间,先后斥资开办了新华酒家、京华酒家、红棉酒家、金门大饭店、荣华酒家、康乐大酒楼。


这些粤菜馆都设施豪华,菜肴精美昂贵。粤菜馆兴旺固然跟粤菜本身品质,营运者愿意投巨资、勤力创办有关。但在抗战时期,上海粤菜馆达到极盛,也因为彼时在上海特别活跃的“汪伪分子”。它们主要是国民党中的粤人团体,大部分出自粤省,属汪精卫改组派一系。


红棉酒家

小白老师供图


随后在1940年代兴旺的是川菜馆。正好是与粤菜馆相对的原因,沦陷区人民喜欢吃川菜,一方面固然因为川菜比较下饭,另一方面,四川是抗战大后方,国民党领导的抗战中央在那里。所以老百姓吃吃川菜,想想“中央”,多少表达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。等到抗战胜利后,重庆逐渐派人回到沦陷区上海,接收大员们吃了多年川菜,到上海则继续捧场,川菜馆也就达到了它的极盛。


实际上,上海的川菜馆在1930年代起步的,多半也跟北伐军中很多四川军人有关。有名的川菜馆有锦江川菜馆,为董竹君1935年创办。锦江一开门就生意大好,据说连杜月笙和政府要人来吃饭,也得老老实实排队等候。当时沪上川菜馆的广告,也有点与众不同,他们不像其它饭店,夸耀自己多么精致,多么奢华,他们说到他们馆子吃饭,属于“硬派作风”,要“埋头苦吃”,这些词语也会让顾客感受到一点“军队”的味道。


上海的中菜馆还有闽菜、豫菜、镇扬菜,杭州菜、清真教门馆等。当然还有本帮菜,本帮菜原先比较下层,也是到1930年代后发展成高级菜馆


除以上中菜馆外,早在清末,沪上就出现了西菜馆。因为西菜馆看起来显得更讲究卫生,所以一般都是夏天生意特别好。不过彼时很多西菜馆都是专门做中国人生意的,做法是西式,但味道实际上更接近于中餐。真正面向外国人的,礼查饭店、密采里饭店那种西餐厅,倒是不会有中国人去吃。到了民初,西菜馆的价格越发昂贵,普通的工人市民一个月工资可能也吃不起一顿。当然也还有相对便宜的西菜馆,比如只卖点面包、猪排、罗宋汤的俄式餐厅。


一品香欧菜馆

小白老师供图


以上所述的菜馆,基本属于高级菜馆,主要的服务对象都不是上海的普通市民,它们的兴衰往往随着那些富商、军政要员、富贵子弟的来来去去。这些菜馆的价格普遍昂贵,而且在将近百年间,其价格的上涨幅度远远大于平均物价水平的上涨,尤其碰到历史上某些特殊的通胀特别厉害的时候,投机越发盛行,那些高档餐饮业的价格也会上涨得特别厉害。



近代上海普通市民的饭桌


开埠前的上海,松江府区域固然与苏州连接,青浦、华亭等县物产丰饶,已成为地区经济中心,但其东部靠海的地方,泥沙堆积的土地十分贫瘠(含盐量高,每天潮起海水顺吴淞江黄浦江倒灌)。


早期的原住居民以聚灶煮盐为生,所以本地地名至今仍有很多包含团、灶的名称,这些都跟盐业有关。产盐的地方,一般口味都比较重,所以传统上本地人也是口味比较咸油。因为盐多,也比较喜欢用盐腌制保存食物。


1880年代的上海县城

小白老师供图


上海开埠后,虽然上海县城有了相当程度的发展,但民众日常生活仍然艰难勤苦。一般人家日常饮食以菜蔬为主,有说法是本地人日常很少食肉类,每个月有两三天,饭桌上能看见荤腥。浦东本地人传统上有一个著名主食咸酸饭,其实就是菜饭,把蔬菜用油煸炒了下锅与米一起煮熟。咸酸饭最初是不必有肉的,重油重咸。咸酸饭里面放咸肉丁,是格外加料,属于开荤,不是常例。一直到后来,上海经济日渐繁盛,才有老正兴那种本帮菜馆,在底楼廉价大堂做重油菜饭,专供跑街或者车夫。那种菜饭里是放咸肉丁的,如此才有了上海菜饭里面放咸肉的惯例。


1920年代的老正兴

小白老师供图


普通市民饭桌上的食品自然大多来自菜场。早在1850年,上海就有了蔬菜地货行,替来沪蔬菜客商贩卖,收取佣金。沿街小贩每天黎明到地货行批发当日买卖所需蔬菜。不久后,在董家渡和十六铺又有人开设了鸡鸭鱼肉行。地货行批发出去的食品,店铺商贩们又在各处自然形成的街边集市出售。那些店铺正如初来者们所说,气味很难闻,卫生状况很差。而后随着租界的迅速发展,大约在1865年左右,相继出现了第一批菜场


1880年代的店铺商贩

小白老师供图



到了1890年代,真正的菜场建筑出现了。第一家是贵州路的中国菜场,随后房地产大王汉璧礼拿出他的一块地产,建造了虹口三角地菜场。虹口三角地菜场为砖木结构,房顶造了气楼排气,地面开了水沟,以此来保障空气和环境的洁净。到了20世纪初,仅公共租界内就有了7个菜场。1916年《上海指南》列举了27个菜场,包括租界和华界。


1890年代的虹口三角地菜场

小白老师供图


早在1868年 ,工部局巡捕房就任命了一批肉类稽查员,专门检查沿街集市肉贩的货物品质,不合格者即施以没收和罚款。1898年租界正式成立了公共卫生处,开始监管菜场、牛奶场 、屠宰场、餐馆、食品店的卫生。因此,公共室内菜场食物品质和卫生条件都相对不错。例如虹口三角地菜场,在沪外国人甚至把它与纽约的福登市场相比。林徽音曾写过一篇有关虹口三角地菜场的随笔,提到在里面不仅能买到牛羊猪肉,也有各种野味,有俄罗斯面包、日本豆腐、鲜花水果等,菜场三楼还有各种熟食,从牛排到油条豆浆应有尽有。


三层楼结构的虹口三角地菜场

小白老师供图


菜场的各种熟食档,最好的就是在室内菜场的楼上,洋行小职员可以到这里吃早饭,有原汤细面和各种浇头、有菜饭、有鸭粥、羊肉粥、牛肉粥,有大饼、油条、豆浆,夏天有冷面,冬天有烤山芋,臭豆腐。菜场外面也有相同的吃食档,但用料品质和卫生情况就差一点,希望花钱更少一点的人,也就是当时所谓劳动阶级,可以选择到那里吃早饭。


“上班族”的午饭,还有一种包饭,相当于今天的外卖,不管亭子间文人、剧团演员、商店店员、写字间职员,都会定包饭,由包饭作按时送达。据说到1934年,全上海做包饭业的店家已达315家。包饭作也有渐渐做大市面的,比如扬州饭店,其前身莫有财厨房就是给银行业做包饭的,做到后来,开成了著名饭店。


对于最底层的苦力工人、黄包车夫等“普罗大众”,也有当时人称“普罗馆”的地方专供吃饭。大多是搭了个棚子,饭菜汤加一起也只要十几个铜钱。如果他们偶尔想吃点好的,也有所谓“半普罗馆”,半普罗馆的楼上可以吃得比较好些。


1935年的普罗馆

小白老师供图


有了这些“小菜场”及“小菜馆”,上海不管遇到战乱封锁、台风水灾、市道盛衰,不管物价如何升腾,普通市民一般能维持基本生活。这个日常饮食系统似乎跟先前所说那些高级菜馆渐渐分道而行。就好像上海这个城市有两套饮食系统,一套专门提供给那些参与各种商业冒险家、金融投机客、或者政治军事上的投机家,或依附于他们的妻妾子弟,并随着他们起起落落。


而另一套饮食系统则维系着上海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,尽管百年上海一直风风雨雨,有时令普通市民十分艰辛,但总体上来说,这里的人们仍可以“安居乐业”,有一口饭吃。




延伸阅读

第一期《关于虹口的记忆:早期上海的市中心与市民生活》王启元老师主讲 | 读书会回顾


第二期《神明与市民:城隍信仰与上海风俗》郁喆隽老师主讲 | 读书会回顾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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